塔塔

他一个人,给了我整个江湖

缘尽世间(一)

一.

凌王有一个秘密。

幼时学《战国策》,读到冯谖客孟尝君,弹剑作歌,最终功成名就,不禁豪情大发,抽出一旁的归离,轻叩剑身,噫吁嚱地慨叹起来。

泠泠剑音,恰似龙吟。

凌王只觉好听,手下力道不由重了几分。

正豪情满怀时,突然听见没头没脑的一句:你到底有完没完?!

如半空响雷初惊,震碎凌王这一池诗情画意。

有刺客!

凌王灵光乍现,抓起剑,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咕噜一下翻坐起来。

还不忘挽了个剑花。

临危不惧,正面迎敌。

若是此刻有旁人在场,定是要在万分惊骇下,余出半分念头,对这位小皇子刮目相看大加赞赏的。

可惜此时书房里能喘气的,偏偏只有凌王。

房间里万籁俱寂,只等疾风骤雨。

凌王在千钧一发间心念急转,却突然福至心灵。

你到底是何人?

你大爷!

瓮声瓮气,言语好生不满。

来者虽自称大爷,可却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凌王听出那人来势汹汹咄咄逼人,但语气中并无丝毫杀意,眉头一皱,也顾不上治那人的冒认皇亲之罪,只按剑朗声道:还请阁下现身。

没成想却换来更怒火滔天的一句:好小子!本大爷便在你的手里!

 


二.


大魏王室与巫族关系匪浅。

所以子不语怪力乱神早就被饱读圣贤书的凌王扔到狗肚子里了。

凌王几乎是瞬间消化了他的剑会讲人话的这个概念。

剑被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愤懑不平地指责凌王:你说你好端端的,弹我做什么?原本想着,本大爷就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了。可是你倒好!还没完没了!下手也不知道个轻重!本大爷就算是钢铸铁打的,也迟早被你这娃子拍碎了这副身子骨!

凌王自知理亏,便默不作声。

剑魂沉睡了千年,养精蓄锐已久,一朝醒来,端的是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本着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的传统,便又要开口。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

凌王终究抢先一步开口:归离。。。

剑魂这下更气不打一处来:本大爷不叫这破名字! 你若是以后再这么叫我,我便不理你了!

说罢,剑魂又觉得结尾一句说的没来由得弱气,便又威风八面不缓不急地加了一句:殿 下 大 可 试 试。

便不出声了。

小凌王被这风风火火的剑弄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只一个念头:好像本王还是高估了一把剑。。。

凌王决定收回他的剑【会说人话】这句话。 

 

 


三.


春风拂柳,碧竹青葱。

花木掩映下,呼呼拉拉围了一圈小孩子。

为首的一个小公子拱手施礼:在下久闻凌王殿下剑术精妙,心向往之。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凌王点头还礼,便要拔剑。

归离剑是在他周岁抓阄所得。当时皇帝见了便龙颜大悦,与周围顽笑道:我儿生来良将!此番注定要为大魏驰骋纵横开疆拓土!

于是便吩咐下去,把此剑赐予凌王。

凌王身边侍从便捧剑谢恩。从此凌王在哪儿,剑便到哪儿,以示皇恩浩荡感恩戴德之意。

于是当凌王还没剑高时,便已剑不离身了。

没想到凌王在武艺上确有天赋,力大身巧,尤善剑术。皇子们每每与他相比,都败下阵来。不过孩子们愈搓愈勇,又纷纷找他再战。此举惹得一些权贵高官家的公子在国子学下学之后也摩拳擦掌地想一试凌王剑锋。

于是,今天又来了一位。

凌王心喜挑战,习惯性地报了一声:归离。

便斗志昂扬地一拔剑。

咿???

剑鞘与剑柄严丝合缝,仿佛刚被滚烫铁水浇铸。

凌王突然想起那句: 你若是以后再这么叫我,我便不理你了!

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对面看凌王迟迟不动手,只得耐着性子道:请殿下拔剑。

凌王这下有口难言,心内暗暗叫苦。

 

 

对面以为是皇族傲性作祟,其实此事本可就此作罢,偏偏挑战者是家里娇养的小公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只当是凌王自视甚高,血气上涌,面上隐隐有愠色,大有不愿善罢甘休之意。

没想到凌王一摊手,在地上随便拿了根树枝,点头示意:点到为止。

旁边的仆从们可算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小祖宗要是打起来,刀剑无眼,若有半分损伤,他们就算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对手正瞠目结舌时,突然有人来报:凌王殿下,澈王殿下请您过去。

大家都知凌王与这位澈王平日里最为要好。此时澈王来请,众人便知这场比试多半是没了下文。

凌王放下树枝,微微笑道:今日本王有要事在身,日后再与公子切磋,告辞。

 



四.

此后几次比试,归离再未出鞘。

最后一次竟然是凌王不怒自威,眉锋似剑,硬是逼得对手生了怯意,于是不战而胜。

从此凌王冷心冷面不好相与的名声渐渐传开。

回房后,凌王看了半宿归离剑。


剑若无法出鞘,便如废铁一般。

若是真遇险情,又当如何?


他轻轻叩了叩剑鞘。

仿佛门扉轻启,传来讷讷一声:你别直眉愣眼地看着老子,老子瘆得慌。

凌王却不说自己的隐忧,只将手放于剑鞘之上,轻声道:本王一身,皆系于卿。



半晌,传来沉稳一声:我自省得。

从此,归离出鞘,势不可挡。

凌王之名,震慑天下。 

 

 


五.


沉沉寒潭,森森冷殿。

烛火摇曳,难暖人心。

这个立于大魏权利巅峰的男人恨然想道:自他得到归离剑的那一刻起,朕便已然知晓。。。此子虎狼。。。不得不防。。。

如今这柄帝国利刃,裹挟着玄甲军统帅的雷霆之怒,终究是朝着自己的心窝捅来了。

皇帝转身,拍拍元澈的脸。后者跪在地上,面色有些发白,眼里写着对他的恳求哀告与难言的痛苦:父皇。。。

这令上位者心里涌起一股胜券在握志得意满的快意。

到底谁为刀俎,很快便有分晓。


【你留在这里,老四会来的。】


地狱门开,且待来投。

 



六.


剑魂猛然惊醒,只觉得自己浑身凉飕飕的,仿佛一丝不挂。

终究是开了灵识的剑,礼义廉耻还是知道一些的。

它觉得现下的情况很不妙。

因为有三个男人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身体上。

充满压迫性的,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就像三头困兽最后的争斗。

吓得剑魂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当下的情况并不比它发现自己并未衣衫不整好上几分。

因为自己被凌王举着,架在王朝最高统治者的脖子边上。

当世神兵,吹毛断发。

它已经看见有几根发丝在眼前飘落。

不知是凌王剑气使然

还是刚刚自己瞎抖割的。

不过此时已顾不得许多。

眼前好一场逼宫大戏。

毫厘之间,便是雨翻雨覆电闪雷鸣。

剑魂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了,不敢再乱动。

剑势被硬生生地阻住。

【四哥,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

元澈神情哀切,求着元凌放自己亲父一马。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为王者,必然狠绝。

剑魂出身于宫中,早已冷眼看透天家无情。

默默哀叹一声,只等饮尽面前失败者的鲜血。

它感觉到凌王的手在慢慢握紧剑柄。

他的手心已出了一层薄汗。


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使得剑魂不由地凝神屏息。

【为了十一,我可以不杀你。】

凌王咬牙切齿,字字为刀,剜的是自己的肺腑心肠。

剑魂觉得那人胸腔里怒火滔天。

归离剑出,势不可挡。

然而澈王的话,硬是阻住凛然剑锋,堪堪停于皇帝肩头。 

 

【但这个皇位,你没资格坐。】

凌王悍然收剑,拂袖便走。

他是怕与杀父辱母的仇敌再待下去,便要食言。

剑魂也曾目睹宫廷权术,如何不知此时若不斩草除根,恐祸端已植,他日必生变数。

于是便想传音相劝。

可是剑魂突然觉察到凌王怒气翻腾中有那么一丝无奈与温情。

就像焚心烈焰边摇曳的小小一朵花。

总不至于是对着杀父仇人起了恻隐之心吧。

剑魂看见一袭蓝袍的澈王已经跟了上来,便咽下了嘴边的话。


七.


巍峨宫殿,张灯结彩,喜气弥漫整座宫城。

新皇今日大婚。

人们渴望这位铁血新皇用自己一贯的雷厉风行,掌刀执刃,剖开积弊内里,剔除王朝的沉疴毒瘤,给这颓靡天下带来蓬勃清新生气。

百废待兴。

万众期待,翘首以盼。 


仪典有条不紊地进行。

高台上站着的是这天下最为尊贵的新婚夫妇。

然而因凌王一时心软埋下的引线,终究引爆。

大逆不道,罔顾宗法。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一瞬间,天子如折翅雄鹰,落入泥沼。

皆因天子手里的那把归离剑,此时正由他亲手插于他父皇胸口。

【你有本事,抢了朕的皇位。可这个位子谁都可以坐,唯独你没有资格。】

【老四,你是最像朕的一个。同样为了一个人,不惜放弃一切,搭上皇位和性命。】

低沉的声音细如蚊呐,却如附骨之疽蚀骨之毒,沿着新皇的七筋八脉攀援渗透。

【知道吗老四,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心存善念,这样子你怎么能斗得过老七啊。】

手握上了新皇的手腕,汗湿,冰凉,就像狡黠的蛇紧紧缠住他。

【不,不。。。】

新皇察觉到他的意图。

绝不能让父皇自尽于此!

【朕的儿子,比你更狠。】

众目睽睽之下,天帝元安竟被新皇一剑穿心!

帝王之血,浇灌剑身。

天下缟素,万鬼同哭。

天帝在新皇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带着如冰阴谋与滚烫鲜血,如同一个怨毒的诅咒深深刻在凌王脊骨上:

【朕看你有何颜面再见十一。】



父子间最后一个拥抱。

如此残忍。

廿余载亲情,就此葬送。 

 


八.


【父皇!】

这一声悲鸣啼血,直接宣判了元凌。

他胸中惊涛骇浪,脑内却一片空白。

仿佛回到少时比剑,有口难言,百口难辩。

此时剑魂闷闷传音:这次真不是我先动的手。


十目所视,十指所指,况且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众目昭彰。

又如何申张辩解?

又有何人能信、愿信?

面前天帝颓然倒下,背后元澈的呼喊凄厉至极。

新皇并未转身。

从此他与元澈,便仇深似海。两颗心隔着鸿沟天堑,再难回头。


九.


【元凌夺位弑父,罔顾宗法。左右与我,诛杀此贼! 】

一向文雅的湛王身批铠甲,施施然走上前来。

原来最后赢家,竟是他。

 

 

十.


【七哥且慢!】

湛王眯起眼,目光越过元凌,掠过遍地狼藉,停留在元澈身上。

澈王被众人团团包围,已不足为患。


【七哥,事发突然,其中必有蹊跷!】

这句话如同石子投入湖心,在众人心头泛起涟漪。

【这么多年,元澈深知四哥为人。凡是四哥许下的承诺,不管多难,皆悉数办到。】

【当日,四哥答应我让父皇颐养天年,又怎会反悔?何况是当庭弑父、做此等背信弃义罔顾纲常之事!】

纵有刀斧胁身,澈王仍面无惧色。他的镇定,使得动乱场景惶惑人心稍稍安定些许。

【七哥难道不觉得,即便四哥要行这悖逆之事,也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一些。又怎会当着满朝文武之面,在自己大婚之日,明目张胆,弑杀君父!】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恐怕父皇是受奸佞蛊惑、暗巫操纵,才有今日之祸!】

【七哥,此事疑点重重,为何草草了结,却不详查!】

满座哗然。

湛王没想到竟引火烧身,不由怒斥:【十一,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信四哥绝对做不出如此龌龊之事!】

【还请七哥从长计议!】

澈王言辞切切,竟不顾刀兵,向前一步 。

倒是卫士们不敢轻易伤了这天潢贵胄,不禁齐齐后退一步。

竟然长了他的气焰!湛王不禁越发恼怒。

但澈王于玄甲军中声望颇高,元湛仍想拉拢他,为己所用,不得不先咽下这口气。



攻心为上。


【十一,我来问你,父皇可是死于归离剑下?】

周遭寂寂。


【回答我!】

【。。。是。】

【此剑适才是否握于元凌之手?】

【是。】 


【人证物证俱在,你又如何再为元凌分辩!】

湛王连连发问,澈王一一承认。于情于理,他都无法再为元凌申辩半句。元湛嘴边不禁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因为我相信四哥!】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元凌忍不住转身看向元澈。

后者目光炯炯,看着元凌。

坦荡明亮,带着孺慕之情,一如往昔。

剑魂传音元凌,语气里带着少有的敬佩:你弟弟竟是个不要命的。。。

元凌握紧拳头,喃喃道:闭嘴。。。

也不知新皇到底是嫌剑魂聒噪,还是让元澈住口,勿以命相谏。

剑魂知情识趣地不再言语。

已有胆大的大臣在一旁交头接耳起来。



众人皆知,澈王说出此话,便已是覆水难收。

昔日泼天富贵,顷刻化作云烟。

从此他便与逆犯元凌,共作一对昏君佞臣,永刻竹简之上。

湛王眼里突然有了一丝玩味之意:【十一,你和老四,果真兄弟情深。。。】

此时此刻,澈王仍不乱阵脚,朗声道:【若说兄弟之情,我与七哥同父异母,倒该更亲近些。没成想,七哥竟逼迫至此。。。】

澈王怒目而视,剑指湛王:

【是你!】

 



十一.


纵使舌灿莲花,但单凭元澈一人,也难挽狂澜。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前车之鉴,便在眼前。

元湛冷冷一笑。

【叛逆一党,立即格杀!】

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数柄利刃,朝着元凌兜头劈下。

元凌手无寸铁,只得先退后避让。

一闪身,归离剑便又重握手中。

归离剑法,名震天下。

何况困兽犹斗,以命相搏。

一时间竟无人再敢上前。

澈王也杀退一片,渐渐向此处会合。


迟恐生变。

斩草当除根。

湛王吩咐暗巫前去剿杀。半点生机,也不许留。

王室操戈,骨肉残杀,便在此刻。


巫族长老率众匆匆赶来,勉强施法护住新皇等人。

却再难逃脱升天。 


一个时代尚未开始,便要夭折。

正暗自慨叹时,剑魂突然发觉身体里有大股灵力流失。

不!不是流失!

这些力量是被汇集到了一个地方!

剑魂不由大惊:是何人?!竟敢逆天改命!

一袭红裙翻飞。

是新后。

时空逆转,乾坤颠覆。

九转玲珑阵,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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