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小李/焦莱】诗人与探花(一)
1873年,伦敦。
乌云堆积在热泪凝聚的海空。
低沉的天空象一个大盖,罩住被无穷烦扰折磨而幽咽的心。
年轻的诗人站在甲板上,在他看来,这陆地上的世界如同一间阴湿的牢狱。
在那里,希望像低翔的蝙蝠,双翅胆怯地拍打着满结蛛网的四壁,脑袋与腐朽的房顶相撞。
他曾自诩为盗火者,梦想着如普罗米修斯般肩负着人类的命运;而今却从一个多雨之国逃离,如同一位失了王位而流亡的国王,富豪而贫穷,年轻却衰弱。
除了诗,他一无所有。
诗人看向自己的手,那里还有着新鲜的伤痕。
两年前,魏尔伦痴迷地吻过它,疯狂地赞美他:“被流放的天使!我爱你那被缪斯吻过的指尖!”
两个月前,他却开枪伤了他的手。
诗人凑近自己的手腕,像闻大麻一样狠狠地闻了闻,仿佛还能嗅到那日空气里残留的血腥与硝烟。
刺耳的汽笛声响起,船舶渐渐驶离港口,也驶离了那亘古不变的灰色苍天、古建筑群中的帝国荣光以及泥泞酿造的阴沉岁月。
繁星沉睡,水面黝黑。
桅杆的风帆是浮于海面的一朵巨大百合。
深夜的船舱疲惫而安静。
大海用它的呜咽,温柔地摇船入梦。
诗人梦见绿的夜,在炫目的雪白中,一个吻缓缓地涨上大海的眼睛,金色的星辰摇落一支神秘的歌。
骤起的疯狂涛声,如巨大的喘息撕碎了这一切。
风暴!
这个词如同黑死病一样席卷了整条船。
狂浪、激流,漩涡、风暴,船舶被缠在大海的青丝里。
慌乱的脚步,疯狂的哭喊,仿佛幽灵降临在这末世中。
平素张扬甚至被斥为疯子的诗人,此刻却安静地坐在船舱的一角。
虽然此刻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但人们已无暇嘲讽他。
在这船舱里还有一个可称得上镇定的人。
他是一位虔诚的传教士。
衣着朴素,面容沉静。
他就坐在诗人的旁边,默默地祷告着。
一位被认为是圣灵的殿,愿父的国降临在这地上的使者;一位是曾扬言要成为通灵者、成为先知,并对上帝大不敬的诗人。
此刻,这两个有着最坚定信仰的人和最没有信仰的人,成了这船上最镇静的人。
“耶和华——我的神啊,我曾呼求你,你医治了我。”
“然而此刻他也无法医治这海洋的哮喘。”
船舶被海水灌醉,咆哮的海浪将成为死者永恒的摇床。
传教士看见眼前的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
苍穹在电光下开裂。
年轻人扒住摇晃的舱门,冲着舱外大喊:“愿我龙骨断裂!愿我葬身大海!”
我是失踪的船,从此便将沉浸于大海的诗。
他回过头,脸上却是雀跃的神色:“神父!祝福我吧!我将无锚而漂流!”
传教士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孔,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温和地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死了,亦必复活。”
巨浪迎面而来,海水涌进船舱。
诗人只来得及看见传教士翕动的嘴唇,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的是,我的孩子,耶和华的荣光必作你的后盾。
我是一艘醉舟,饱餐青光翠色,白日之火。
紫雾为我导航,抬眼便是淡红色的天墙,那里长着太阳的苔藓。
海水让我随意漂流,无牵无挂。
浑浑噩噩,浮浮沉沉,仿佛回到了温暖的母腹。
静谧,安然。
我看见如一群白鸽般振奋的黎明。
突然,五感如潮水般淹没了诗人。
他觉得自己躺在一片湿软的细沙上,周身暖洋洋的。他仿若一个真正远航归来的水手,在狂欢之后,惬意而倦怠。
他根本懒得动一动。
然而有双手托起了他。
耳边是纷杂的脚步声,从远到近。
模糊的焦急呼喊声也越来越清晰。
诗人像每个被扰了清梦的晚归者那样,想出声咒骂。
他发现自己的嗓子如干涸的水塘,难以发声。
他心下一急,意识便回归脑海:我这是到了哪儿?
他迫切地想睁眼看清自己的处境,却发现眼皮仿佛重若千钧。
朦胧间,他只看到几个黑头发的小孩围着他,见他睁眼,便惊喜万分,欣喜地嚷了起来。
异国奇异的语调,裹挟着带有腥气的海风,吹到了诗人的耳朵里。
哦,我得救了。
诗人闭上眼睛,安安稳稳地昏了过去。
他实在是太累了。
这一次睁眼已经花完了他所有的力气。
宝蓝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幻出碧色的光彩。
那是一双蕴含着碧海蓝天的眼睛。
阖上的眼帘,乍泄出的灿烂光华,如同一现的昙花。
他的眉是云天间翱翔的海鸥;他的发是雪浪卷起的金沙。
他仿佛从白色贝壳的国度跋涉千里而来,褴褛的衣料下露出的皮肤却仍闪烁着恍若珍珠般的光芒。
孩子们猜测着这位神秘客人的来历。
他像是真正的太阳与沧海的儿子。
“渊客!”
有个孩子惊喜地喊了起来。
泉室潜织而卷绡,渊客慷慨而泣珠 。
夕阳西下,各家的渔船渐渐归航。
蔚蓝的海面上浮光跃金,玫瑰色的暮霭尽染晴空万里。
fin
2017年写的开头,现在翻出来,感觉还是很喜欢,不如继续写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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